那年那月,一个飘着雪花的冬日,李姗姗离开了部队。照例,部队要组织宣布老兵退伍名单,然后举行向军旗告别仪式。一个个即将退出现役的老兵,胸戴大红花,排着整齐的队伍,迈着整齐的步伐,吼着高吭的番号进入会场。那一刻,不管表现好的,表现一般的,还是表现差的,心里都是酸酸的,在摘下领花、肩牌的一瞬间,眼里也不由自主地会流下痛苦和欢乐交织的泪水。李姗姗没能参加如此隆重的,隆重的足以让每个当兵人终生难以忘怀的向军旗告别仪式,这令她万分的遗憾。她是因为和一个男兵谈“恋爱”而提前退伍的。雪粒争先恐后地扑落在地上,一会儿就铺满了薄薄的一层,就像一片片的盐碱地。送行的除了连队领导,还有那帮日夜相处的姐妹们,她们一个个都泪流满面,很是悲感。雪粒“刷刷”地响,在天空中相互追逐碰撞,结成了一朵朵软绵绵的雪花,随着山风,纷纷扬扬地向山谷洒来。李姗姗抬头望了望昏暗且有点浑浊的天空,慢慢伸手接住了一片雪花,静静地瞧。雪花在李姗姗复杂的眼光里瞬间融化,顿时有了点凉丝丝的感觉。李姗姗所在的连队是某军区空军话务连,部队的住址就是她脚下的这个大山谷,说是大,但你在民用地图上绝对找不到。山谷有个很好听很好听的名字,就如金庸武侠小说里描写的那样,叫“忘忧谷”。当年,军区筹建这个话务连的时候,是出于战备保密的需要,才选择这个山谷的。忘忧谷呈狭长状,营房临山顺势而建,虽有点零乱,但不失美感。山上,长得最多的是酸枣树,满山遍野的。酸枣树的生命力极强。它可以从狭窄的岩石缝里钻出来,不需要肥沃的土壤,也不需要什么肥料,它可以从沙石缝里吮吸它需要的养料。酸枣最开始是青色的,渐渐地变成了淡青色,没过几个月,又成了淡红的,随后,变成深红的,宛如一嘟噜一嘟噜的红玛瑙。摘一个放进嘴里,你会感到一股又酸又甜的凉气钻进肚子里,酸溜溜的味儿渗透全身,让人直流口水。李姗姗不经意地抬头望了望山坡上那一丛丛被雪覆盖住了的酸枣树,喃喃说:“枣花快要开了!”雪还在下,明显比刚才大了点,厚厚地盖严了这条唯一的通往谷外的简易公路。雪路滑了点,但没有一个人跌倒,她们太熟悉这条简易公路了,即便是漆黑的夜晚,她们中的任何一个也会闭着眼睛从山脚爬到连队。最多,女兵说一句:“妈哟,可累死我了!下回可不下山了。”男兵说一句:“他妈的,这鬼地方!下辈子再也不当兵了。”说归说,每次下山依然是忘忧谷人最快乐的事。战士从连部请假出来的那表情就足以能看出来。喜气洋洋的,嘴咧得像麻将牌里的八万似的,那一准是准了假的;垂头丧气,头耷拉着像秋天霜打的茄子似的,那一准是没准假的。这也难怪,山谷与世隔绝,没进过山的人,一听“忘忧谷”仨字,还会以为忘忧谷人过着神仙般的日子,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里生活着一群男女鲁滨逊!忘忧谷人的生活其实很简单,简单地恰似三月里明媚绚丽的阳光,有点不可思议,有点难以置信。但生活就是这样,忘忧谷人依然这般简单、快乐地生活着。忘忧谷人的信息来源主要是出谷人那把外面世界描绘得如天堂般的口述,为什么每一个出谷人回来时都身价倍争,都洋洋自得,都趾高气扬,就不难理解了吧。除此之外,便是那台有点老,有点破,时不时还得拍一下才出声的收音机。连队倒是有台电视机,彩色的,21英寸的,那是排长带着李姗姗几个话务能手参加全军通信兵大比武时得的奖品。这足以让每个忘忧谷人兴奋不已,于是,“俺连有电视机了!”成为每一个忘忧谷人写信时主要炫耀的亮点。不仅是搞通信的人明白,就是普通人也知道,微波是直线传输的,不会翻山越岭,忘忧谷两侧的山虽算不上崇山峻岭,但也足以将电视信号阻挡在谷门之外。明白地说,它就是一台电视机,一台收不到任何电视节目的电视机!尽管如此,这并不影响它在忘忧谷人心目中的地位。出谷时,依然会骄傲地对谷外人说,俺连有电视了,彩色的,21的;依然会高兴地给家里人写信时,带上一句,俺连有电视了,彩色的,21的。于是,那满山遍野的酸枣树成了忘忧谷人的最爱。酸枣树开花时,忘忧谷人赏花;酸枣成熟时,忘忧谷人采撷。星期天还冷不丁来个摘酸枣比赛什么的,那是李姗姗最开心最快乐的时候。“白天兵看兵,晚上看星星”,这是部队广为流传的一句话。的确,在这样一个说是忘忧其实忘不了忧的地方,白天也只能是兵看兵,晚上也能是望星星。记不得是哪个有星星却望不到星星的夜晚,李姗姗照例戴上耳麦,坐在话务台前。今晚她值班,午夜12点到凌晨2点。这个点的班,最难受,刚进入梦乡又得起来值班,值完班,又很难进入梦乡。没办法,排班排到她了。大凡值这个点班的,心情都不是太好,李姗姗就是这种情况,懒洋洋地且有点烦躁。同在一片蓝天下,懒洋洋且烦躁不安的不只她一个,距话务连一公里之遥的对面山头岗楼里,也有那么一位,此刻也正手握钢枪,睡眼朦胧地望着前方黑黝黝的山峰。夜静得怕人,风从山谷吹来,呼呼地响,偶尔加杂着几声猫头鹰的叫声,有点恐怖的感觉。他拿起电话,拨通了总机。午夜站岗给总机打电话,倒不是有什么想法,就是想听听话务员“你好,我是02,请问你要哪?”那甜甜的声音。话务台来电显示灯不停地闪着,李姗姗本能地知道,这个时候来电话,十有八九是男兵的捣乱电话。对付这种无聊的电话,李姗姗新兵连下连第一次值班,老兵就传授她如何对付这类“线路故障,请从1数到10”。李姗姗还真得这么说了,他还就真得那么数了。那一刻,李姗姗突然觉得他真得很可爱,属于那种傻实在般的可爱,心里不禁有点恻隐之心,有点想打破寂静与孤独的欲望。于是,她知道了他叫王军,载波连的新兵,他知道了她叫李姗姗,话务连的新兵。事后想起来,他们整个交往的全过程,还真得不是在谈什么所谓的恋爱,恋爱一词在他们两个年轻的心里,没有这么界定的。生活就是这样,异性交往,稍稍亲热一点,很容易被理解为谈恋爱。问题的关键就在这,那天晚上点名,两个连队偏偏少了他们俩,撒出去人到处找却又偏偏找不到,两个人回来却又在连队几乎是同时宣布“点名完毕,解散!”的节骨眼上,两个人却又气喘吁吁且小脸红扑扑的。这事处理得复杂又简单,分别找两人谈话,宣布处分,提前退伍。简易公路越来越短,营房越来越远,谷外的村落依稀可见。雪似乎大了点。前面村庄边的公路上有个小简易车站,李姗姗就要在此乘车返回故乡了。女兵话开始少了,代之的是眼角那潮湿的泪。不知是谁,终于控制不住感情,哭出了声。连锁反应,对,就是连锁反应。哭声一片。李姗姗低着头,哽咽着说:“我们真的没有谈恋爱,早知,我……”李姗姗抬头望望了忘忧谷,抬头看了看那被雪覆盖了的片片酸枣树。忘忧谷人,青春如树,生命似枣。不知怎的,李姗姗突地冒出这么个想法。载着李姗姗的长途汽车,渐渐远去,远的就剩下一个黑点,随后便融化在了那飘飘洒洒的白雪中。我听说这个故事的时候,已是李姗姗退伍两年后的事了。一个老兵告诉我,李姗姗和王军结了婚。又说,李姗姗生了胖小子,酸枣花开时,还来了趟忘忧谷。那孩子特怪,不管是在家,还是在车上,总是哭声不断,一踏上忘忧谷那简易公路,傻小子立马老实,两只小眼睛好奇地左顾右盼,不时地吱啊两声,显得很兴奋!再后来的故事,我就不知道了。真的付世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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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编辑: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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